“请代我拥抱拂晓天光吧。”

[无逆]独雪无归。

·无剑♂x逆雪

·大量过去捏造+私设

·OOC实属必然,仅此警示,不慎勿阅。


 

 

记忆并不是一桩桩一件件地被从茫茫雪色里运回的。这个过程更像尘封已久的库门终于开启,忙碌和仓促使此处的主人也只能潦草分了轻重缓急,由重到轻匆匆检阅。很多事情只留下惊鸿一瞥,恰如点冰飞雪,转瞬即逝,不过在指尖留下一点湿痕,方点化了梦醒时的一星茫然。

 

无剑又见到逆雪时,草草想起来这一痕白影往日轻飘且漠然,只眼里实打实得燃着战意——说来也许诡吊,苍蓝一湖冰霜里亮起星芒战火,像日光自碎冰里冷冷地透出来,落到对手的眼里却更甚欢喜。忘了是天山哪家的首徒,又或者只是小辈里的天骄,攻来的时候冷绝狠厉,冰片里折出万顷华光,却也只碎在那么一点上,轻飘飘地引走了旁人神魂,偏偏应声碎在另一道无形剑刃之下。

 

无剑自小生长在剑冢,对琳琅世间一向兴致平平,奈何禁不住诸位哥哥撺掇劝说,看过了秋日红叶便已算破了例,后来玄铁与青光更是时常想游说他到世间并行一遭。这回恰好是玄铁有事拜访天山哪家门派,便顺便带他出来看看人间颜色——险些又变成一家老小搬家现场,最后却是无剑自个儿主动弃了东西,做起无赖光棍来,面上照旧平常得很。他倒也不甚在意自己究竟要去何处,毕竟世间功法虽多,但大多都还太过杂乱零碎,各门各派的掌门人轻易又不出手,自然对他而言无甚意义。他在玄铁去寻路寻物时靠着半裸巨岩一转眉眼,轻声道:“你出来罢。”

应声而现个白衣的少年人,身后脚印浅淡无几,像下一刻便要被尽数掩去。

少年一身素白劲装,披了件厚实外袍,翻袖流云纹路滑顺,暗色领扣锁得倒紧。他见那张脸侧垂着一缕稍长银发,末尾融进了一抹郁郁蓝调,沉沉坠进湖般瞳中。另边耳上穿了孔,戴着一小条银饰,究竟何属何用倒教无剑猜到了个大概:一点玄武竭缀的芯,有助凝神醒魂。

“访者何人?”

“无剑。”他答,两指并起虚置于身前,了然平淡,忽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剑冢。”

传说剑冢五剑之一么?“那便是客了,是我失礼。”少年人一莞尔,侧身便要作引,“冰巢逆雪,有失远迎。”

无剑眯着眼见他掌间飞雪在这一挥中悄然融去,茫然道:“你不来试么?”

“试什么?”

他挥指为剑,堪堪挨着逆雪身上那一点蓝而去,而少年人不改神色,挥一片冰晶挡下,笑得爽朗明俊。

“若你执意,我自当奉陪。”

 

只是就结果来说,委实不能算作主人家的一场奉陪,倒不如说是无剑临时起意的一场指教,还更贴切时。这时他虽还不能以一抵四,对付小小山门中的个小弟子却也怎么都够了。

毕竟是剑冢里诸位哥哥亲自陪出来的小武痴,一心寄情于此,此外再无他物,于剑道之造诣自然不是寻常少年人可比——哪怕是什么天山的门派首徒,到他跟前也不过百招来回便已勉力,再往下更近乎无以为继,难再支拙。逆雪且战却不肯退,臂上已教那神出鬼没的无形剑气见了血光,晾在冷风中渐失了知觉,却也不肯收手。

少年人灵机一动,无师自通地化了袖上血光为刃,在冰片的掩饰下直向人面门而去。

只不想这一式教那人斩断时直皱了眉,当即退了一步中断招式往来,定神看他:“……你莫要这么用。”

逆雪自知失礼,乖巧得很,当即低头致歉道:“切磋之间直攻要害,确有些……”

“并非如此。”无剑面色如常捡起自己动武时随手弃去的大髦,抖了抖上头最柔软一簇雪狐颈子长绒,玄铁不止一次同他说这等料子最是柔软温暖,山下要价可不低。这会儿他也还真不是太冷,毕竟动了一番拳脚,勉强也算得热过了身子。他抖开那件狐裘,自然而然走到少年跟前,劈头盖脸地给逆雪套到身上。纯白外衣登时拢了那人满身血色,连带着一点呼出的热气都收聚在咫尺之间,“以血为刃毕竟太过伤损,不利长久。若非功法苛求,自当少用。”

逆雪怔愣原地,忽而被这么覆了一身,给眼前小前辈的友善疼爱盖得发了懵,冰蓝眼瞳茫茫然打转,半响才转醒似的打喉里呛出两声轻笑。一片雪花趁时落在他飞扬眉尾上,转眼化了,渗进细软眉睫里。他见无剑此时脸上略带一点活络薄红,毕竟走了百十回合,淡然吞吐间也有些轻滞。掩了他自个儿身上那几痕血色后,两人看上去倒像战了个势均力敌,好不酣畅——后来的无剑觉得应当是如此的,那时的少年眼里明光烁烁,虽然功法不至顶尖,但心境澄明纯粹,日后当是个好对手。

——尽管他这么想时,两人已身陷争锋相对之局。

“好。”逆雪笑道,“日后若有他招,再请你指点。”

“好。”

“我见你并无访我派山门之意,可是另有他需?”逆雪利落地撕了一角袖袍,熟练裹了身上几处伤,关切道。

“呃……”大哥说要带他出来干什么来着?

无剑终是摇了摇头,又往先前那岩石旁缓慢走去,姑且算一避风雪罢:“我本随兄长来此,还是在此处等他回来吧。即便确要拜访贵派,也不能把他人丢了。”

逆雪又笑一声,拢紧了外袍,踱步过去虚倚着岩壁作陪,耳尖被软狐毛挠得些微发烫。少年人打心底觉得这最神秘一剑着实奇怪又有趣,年纪轻轻、武功高绝,只是竟还有点儿呆愣。

大衣没了,无剑靠在石壁上思索,曲指在鼻尖搓了搓,终究是呆不惯如此寒冷天山,我就说该多带些东西出来。

 

现今回想起来,那时逆雪身上兼了一派门中天骄特有的柔软优渥,约莫是个机灵又乖巧的天赋异禀小师弟,身上不知裹着多少层师长师兄厚爱,故而一言一行都温和坦然。化雪为水又凝水为冰的飞花摘叶的少年郎,听来也倒清俊爽朗,断不该是现今这个看着清绝,实则糊涂至极的小王八蛋。

还又以血凝冰来伤他,当年那一顿都白教育了不成?!

昔日剑冢不通人情的小家伙由着人间千帆改换了眉目,回忆起旧时岁月时多少也添了些出入。他乍一眼只记起逆雪遥遥的冰冷眉目,又就着那么一点儿零星片段往回细细翻阅,才缓缓把那双眼里原有的其他东西一点点重新雕琢出来。

偏偏现今这个少年人……笑倒是更不吝了,只是没有温度。

没有战意、没有杀意、灰蒙得几近失了颜色,一袭水色袍子盛了冷意,唯有指下冰晶飞雪锐薄寒凉,一如既往。

像在他面前摆了一段镜花水月的剪影,无论如何绚烂,终已凋败许久。

 

“你本该更强的。”逆雪点化鲜血为冰,悬崖绝壁上亦从容不迫,山风将他短发掠得凌乱不堪,末了的一调蓝融在里头,柔软不再,更显锐利——若略去那一张少年脸庞的话。他脸上血色渐失,更显那一张年轻面庞苍白异常,血溅满身,如开败红梅,越显凄厉。身上几处绷带渐渐散落开来,露出大片陈年斑驳疤痕,看得无剑心头久郁着一口气,半响也不肯放下。

只是你再没那么纯粹了。再非那个成日醉心于武,无谓种种的守冢人。故而满是顾虑,浑身破绽……仍然很强。果断凌厉、剑法卓绝,身体反应依旧是一等一的迅疾,世间万千招数好像都被他汇于一家,千变万化。

他故技重施时面不改色,却叫无剑又皱了眉头,无形剑气卷了那一片暗红冰晶而去,于地碎裂成千万点飞霜。

 

无剑勉力又与他过了足有百招,两人皆已力竭,再战无非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逆雪收了势,指尖血色汨汨往下滴落,苍白脸上染了腥红,惨烈艳丽得像一只新扼死的野鬼,眉眼里又干净得仿若被贪婪恶意追捕的无知游灵。大家对彼此余力几分委实心知肚明,而谁都不肯在这里草草交代了性命——虽说武逢知己确为喜事,但到底身后要务众多,不堪一败。

无剑身上也尽沾着他的血,两人只得再约日后战定,而他看着逆雪一身疤痕鲜血斑驳颜色,开败了一枝又久别经年,多少令人恍惚,不由轻叹一声:“你本不该如此。”

他一滞:“……该当如何?”

“此法伤损,不利长久。若非此战我非胜不可,定当不肯与你搏到这等局面。”无剑又在他身上滞留一眼,不由斟酌,“武人不惧以身殉武,只怕还不知大道何方。”

这等神功本就举世罕见,分明不必如此行事,你却又轻易走上这条极端路子。显然尚不明了自己该去何处,权当为战而战,至死方休。一行一言都显得了无生意,实在生生寒了亲者之心。

……虽说他好像也算不上半个亲者,顶多就是打过一架的交情。

只是我无识无忆地一路走来,却对天山之事也略有所闻,自然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场无妄之灾又如何腥风血雨得人不忍目睹,故而自不好轻易开口,求你早日摆脱那些旧时阴霾了。

恨我一路颠沛流离,终究未来得及。

“……分明是你引诱在先,我别无他法。”绝壁上的青年淡笑道,真假难辨。

 

下山时无剑信守高挽了长发,由着冷风倒灌与他清心醒神,顺带寻了一路的浮生。雪既已与他有约在身,他倒也确不怕这位出尔反尔,另下杀手。再者木剑又早已对浮生起了警戒之心,想来他身上也再没什么可用信息,对木剑而言再有威胁也不大——想来以那位傲慢性子,多半也懒得再另遣他人来收拾这个麻烦家伙。问题不大,只是最好还是能早些寻到浮生,此人身受重伤,要放飞自我也得先给包扎好了翅膀才好……

他轻笑一声,自感比起玄铁,现今他自个儿倒更像个老妈子了,心里的大小要务琐事只多不少,整日替这些武林大侠打点这些那个,要不是剑阁中也有些精于经营韬略之才,他早晚过劳倒在冢里。

思及此处,无剑不由心底又沉了三分。他长吁一口胸气,抬眼以望漫天纷纷飞雪。

 

皮肉之苦来去不过数日,再长也就月余,却是心底伤痕难愈,不知猴年马月能淡上一二。

 

 

天山上经年覆雪,门中亦是如此,主道上常有年纪小些的弟子清扫落雪静心,好露出底下的青砖石阶来。逆雪已有多年不再梦回此处了,此时站在院中,倒有些不由自主怀缅,又显束手束脚。

 

年少尚且在逃亡的路上时来不及,刚受了安顿倒还做一做这等荒唐幻梦,惊醒时那救下了他的男人坐于篝火另旁,闲闲把玩手里一截树枝。他裹着外袍无意识又向近处挪些,换来那人不屑又了然一笑,反手将木枝丢入火中——五剑或许当真尽是些怪人,面前这人不由分说便拔剑斩尽他身后无数追兵——仅用一截带着叶儿的枝杈。

逆雪茫然地面对这个来得太过奇怪的男人,手上沥沥鲜血已难再化冰,径直滴落地面,渐开出残梅一朵,又溅到自己靴上。他想许是那些乌合之众为分赃乱了阵脚,才忽而做出这等自相残杀之事来——而他作为最后的战利品,很快就要被赢家带走了么?

只可惜他这是天生功法,确无能够教与他人的法子。这一群歹人冲着绝世的天赋而来,最后也只能得到漫山尸骨罢了。逆雪几近绝望地低着头冷笑,他最终也要熄灭在这漫天的风雪中了吗?

也好,他本就以雪为名,合该长眠于此。

他眼前最后一片血色的冰晶也坠落雪中,深掩难见。

“怕什么,我不杀你。”那男人随意扫了一眼少年浑身血痕,近前来迫使他抬了下巴,戏谑眼神闯进视野,鎏金双瞳亮得逆雪为之一怔,“以你这根骨,日后远比这群蝼蚁有用,不如跟了我去,自然留你一命。”

又或者…你情愿与这些蝼蚁葬于一处?由着你昔日师门就此泯灭?

未等逆雪表态,那男人又循循善诱道:“不若我先为你清一清山门?”

他终于点头,浑噩跌进个坦荡怀抱里,由着疲倦缝了双眼。

 

师尊上个月新收的小师妹就倒在寒池旁,尸体尚教相熟的师兄护在怀里。她素日最不喜来此处,天寒地冻尤最之地,对年纪不足的弟子而言,显然是再恐怖不过的思过所。他记起往日来练功时所见场景一向有趣,毕竟天山上的门派,功法也多走阴寒之道,自然惯于受池边氤氲寒意温养。他来时常看一圈小辈盘腿在湖边静坐,越外圈的弟子年纪越小,那小师妹更是直接瑟缩在角落里,一见他来便眼巴巴求着师兄来替她挡挡风雪——逆雪倒也无谓多包庇年幼的师弟师妹一二,是也不好太过明显,只徐徐踱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留个小小法阵,滤一滤最严的一抹凉意便罢了——现今她便这样紧紧地闭着眼,倒在池边了。

小姑娘的浓密眼睫被血湿漉漉地粘在眼皮上,脸上已滞了风雪,眨眼便已显得十分遥远……她倒在这儿几时了?疼了多久才合的眼?

“你总不会还想一个个将他们埋了罢?”木剑饶有兴致看他,侧耳已辨出那群人尚在何处,想来逆雪也不过是他们动这些手段心思的因由之一,纵是再小的门派,对这群强盗而言大抵也很够分几杯,“我可没带那么多赘余人手。”

“……不必了。”少年低垂着眼眸,几乎看不清他唇齿如何翕动,声音里渐渐便冷了下去,浊竭不堪,“……恰是满山飞雪为衾,…”

他应声跪于眼下这两具尸前,随手掂了片飞雪划开手背肌理,温热鲜血汨汨涌出,结成一片艳红冰晶,六角各酿最深一抹腥色,附于相合掌心之间。他以手背抵住额心,猛然叩地,深拜一礼。

且请我冰巢一脉,于此安寐。

弟子无能,不知天高地厚,擅用功法,还未光耀山门,便已招此灭门之祸。

是弟子无能。

 

他眼睁睁看着那男人一路斩下无数贼人头颅,初时尚有几分想吐,慢慢便也觉得麻木了,只信手捻了飞雪,深嵌在那些狼狈尸首额心,几有穿凿之势,像要将此人魂魄也一并钉于此处,不允往生。

 

逆雪下山时,最后回望了风雪中山门一眼,想来世间尘秽纷纷,也再不能侵袭此处了。

 

夜间时他们在山下城镇客栈落脚,镇上的烟火人气到了夜半时便也逐步散去。梦中那小师妹又来寻他,狠狠地在逆雪衣襟上留下几道血痕:师兄如何不救我?如何害了冰巢满门,连师妹也不肯放过?师兄…我好疼的。

逆雪无言,只看她一双杏眼清棱不再,染了浑浊血色。

他记起雪落时沉甸甸的凉意,冷到了极似是会阵阵地发疼,阵阵地往骨子里钻,疼得这小姑娘紧紧蜷成了一团,说话时连舌头也不住打结,抵着齿根瑟瑟。

昔日总同他玩闹的师弟幽幽将下颔枕在他清瘦肩头,怨道:即便我平日总误了功课,师兄又如何至于负我师门以偿?

顶上的师兄冷冷扫他一眼,一剑斜指至他咽喉,三尺青锋堪堪停在他颈间,冷冰冰贴着呼吸脉动,几近要连喉中涌血也一并冻结:你功法未成,怎偏要到人前耍去,引来此等大祸?你可知此时自己身兼何罪?

师尊那般爱你护你、师弟整日钻进极寒清境里寻你、小师妹尚属豆蔻之年……

你当这虚无缥缈一拜,便可尽数清算了?

 

逆雪无声惊醒,房中窗棂不知何时被夜风拂开,凉风由着缝隙自脖颈直往里钻——他何时竟也会觉得冷了?他打冷风中蜷于一处,店家的被褥着实一般,厚实得有点儿生硬,却已不知比山上的厚了多少——依旧是冷的,疼起来与身上未愈的伤口隐约呼应,实在教人太过难捱。

他忽而明白这等寒意生于何处了。

像胸中积郁了一朵雪莲,失了那汪清澈寒池,只好汲着他的血与恨而开,便再无甚冰清玉洁可言。现今里头只剩下鬼语幽幽,惶惑人心,劝他早日弃世而去:兴许那些冤魂走得实不甘心,未去太远,或许你还来得及——与诸多师兄弟们求个同归。

来不及的,逆雪惶惶地咽下一口裹着湿意的寒气,我哪来脸面上路呢。

直至枕边一痕水色也教夜风抚平,他也未敢再合上双眼。

 

 

 

“果如他所说,”木剑抱臂立于逆雪身后,颇为满意地扫视一番,“虽说雪山之上才是你最好战场,但你也确实聪明。”

“主上是说谁?”逆雪随手一甩指尖血色,便有霜结在他臂上皮表,当即止了血。

“无剑。”他斜了眼神一笑,“昔日他与玄铁游至天山,不正与你打了一场?回去就着你这功法向我问了好一番,否则我又如何会突发奇想地上那冰天雪地里捡人去。”

银白的青年人身形一顿,反手甩净了指尖残血:属下确要谢他一番指教。

木剑从他银白碎发间看见底下纤细脖颈上缠绕的绷带,不由轻笑一声。

他给了你新生的因,你却要同我一并为他带去丧命的果。

世间种种,着实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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