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代我拥抱拂晓天光吧。”

远方。02.

考虑到阅读篇幅的视觉效果,决定一更4k上下。

……我不会跳票的啦!

 

 

 

 

两个人就像并蒂的花,分明根都连着,开在同一枝上头,却始终不能朝向同一个远方。

他们的背永远托付于彼此,却不能展开独一无二的怀抱。他们一路注视着彼此从冬枝到抽芽,从含苞到怒放,每一寸柔软都能触及,每一缕香甜都能尝到,独不能品着花蕊底下难言的浓情蜜意。

 

他决定亲他。

 

百里守约的吻落在百里玄策的鼻尖儿上,温热轻柔,带着十二分说不清道不明抹不开的情愫,修长五指钻进发丛去安抚独自失落的小家伙,这个吻太轻太害怕,浅得百里玄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哥哥在里面寄了多少言不由衷。

他想这是最好的,最安全的,最不容易失去的。

 

狼崽子低低地呜咽着,两只手圈着哥哥的颈项,如同百里守约脖子上从不离身的那个木质小项链,只是条草绳上拴了块木板子,用小刀努力雕成弟弟张牙舞爪的模样,耳朵和尾巴都刻意多留了一层皮质上的深色调用以区分,小家伙颇为耀武扬威地站着,窝在他的明黄色披风里。

 

百里玄策想说你看,我这可不就抓着你了吗,哥哥你跑不掉了。可他又想这条绳子真脆弱,只消一扭就断,只消半响不见着,他就不相信还挂在那里了。

可百里守约从来没让它断过。

 

是真的吗?

你管他呢。

 

哭够了的百里玄策窝在哥哥的怀里,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啪嗒啪嗒环在哥哥的腰上。自己的小心思明明转个没完,却也不肯再说了。有些事情他从小就不喜欢说…那时年少的兄长还没学会怎么把表情藏到心底去,哥哥听到一些令人不快的内容时总蹙起眉,眼里布满细细密密的乌云,也许是光打雷不下雨那种,但确实也吓人。

我最讨厌打雷了。爱哭的小崽子如是想。

 

日常感受到兄弟情深的苏烈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心想大概这就是亲情吧,扛着家伙大咧咧钻进瞭望台里,出声招呼下还腻歪在一起的小哥俩换班。

 

弟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忽地惊起,红色的一整团火似的就钻到哥哥的披风里头去,半响看清了来人知道是谁才跳着脚儿蹦出来,腰上挂着的锁镰叮铃哐啷地响,尖尖耳朵竖起来,撑起副顶天立地小男子汉的样子。

 

这样的百里玄策整个守卫军小队都可以说是相当熟悉了,就是硬生生要在人前支起孩子脆弱的神经,浑圆眼里燃一片大漠最艳丽炽热的烟霞,是不可忽视的光。他们似乎总拿这样的小孩子毫无办法,百里守约会柔了眉眼去接纳弟弟尖锐的示威,苏烈通常乐呵呵地接受他的耀武扬威,救命恩人铠平日不喜怒于形,也往往投给他一个男子汉的认可神色,花木兰更是喜欢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笑着夸一声好小子。

 

你看,这就是长城之畔。

 

百里守约比他更多懂一层世故人情,向来认得自己比苏烈小一辈。兄长和队里的前辈恭敬地打过招呼,轻巧拽了拽弟弟的袖口,正进入骨气模式的小崽子一秒又没了形儿,活像条训化了的大狗,老实巴交地把爪子交到哥哥的手里。

 

这一幕熟练得让苏烈觉着自己可能路过了稷下学院的儿童区正看家长领小孩回家……呃,虽然那边真正出名的天才妖孽们也根本没几个年龄算得大的。

 

城墙一般的老兵拍了拍百里守约的肩膀,这个队里最为冷静的年轻人将是他们护卫队的未来之光——倒不如说其实每个人都是这片夜里最明亮的星,他把队长的故人过几天要来长城的消息告诉百里守约,也就是知会一声,毕竟其实大家谁也没见过,甚至没想到他们的战场之花身后还有军队以外的人…呃,虽然他们队长是有不管什么人只要看上去还行没贼眉鼠眼五官不端就直接往队里捡的毛病,靠谱的西方魔剑士作为受害者首当其冲,并且被百里守约一手为了弟弟努力出的好厨艺收买的毫无怨言。

 

边境的毒辣日光晒得百里守约几乎睁不开眼睛,磨出了薄茧的拇指轻轻摩挲弟弟塞进掌中的指背,小家伙即刻会意地用靠外头的那只爪子扯着哥哥的披风举过头顶。柔软料子的遮光性十分优秀,给矮了一截的百里玄策挡出一块正好的荫蔽来,两只圆眼藏在凉快些的阴影里眨巴眨巴。

 

百里玄策脚底下给滚烫的石板煎热乎的难受,即刻决定拉着自己尚不紧不慢的哥哥来个短途的二人逃亡。

 

小崽子反客为主地拽住百里守约,把相对要大一点的手全团进自己的掌心里,夏日不可避免的炎热也偷偷参和进来,可同哥哥相比之下又不是什么需要在意的东西了。他的尾巴拍了拍哥哥修长的腿,大量空气被快速赶走挤压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他赶马似的抽了两下,三步并作两步带着头跑起来。还没反应过来的兄长脚下一个踉跄,重心不稳又被迫前倾移动,导致他整个人几乎要跌到古老石板上来个五体投地,又偏偏给弟弟这么有力一拽借来了支点稳住身形。他低下头去跟着自家心急火燎的小家伙,两个人一并钻进岗楼组织出的巨大阴影里。

 

兄弟俩跑起来的时候,像把光也一股脑甩到身后,如爱哭的弟弟闹脾气一头钻进集市里,游鱼一般窜过密集的摊位人流,哥哥在后头一边追一边向邻里致以歉意,耳边城镇里的喧闹与他们息息相关,也毫无干系。

 

那只是苟且的容身之所,唯有你亦是我的远方。

 

 

 

来了长城护卫队以后,百里守约对于狩猎一事稍有倦怠,比起临时工一样的打杂,正式加入守卫长城的工作以后轮值占据了他大量的时间,他总望向界定范围之外的更远方。他必须看着远方,确保那片蔚蓝穹宇不会在视线外的某刻骤然崩塌,埋没他们得以偏安的一隅囚笼。这是他们不愿意逃离的雀笼,没有金丝珠宝,只有沥沥血痕渐渐干涸,带他进守卫军的女人说,这里就是家。所以他亲手把自己锁进牢里,心甘情愿陷落进无边的泥沼。

 

那双红瞳近乎永恒地盯着视野中任何生命体的一举一动,冷漠得和他的武器没什么区别。即便是笑起来的时候也总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似的,半点没有花木兰从城镇中听来的模样了——她知道这孩子是镇子里最乖也最开朗的一个,为了赚取足够的费用供给生活打工的数量难以计算,百里守约是个机灵优秀的猎手,多了的雁会送给邻家当做照看弟弟的谢礼。

 

直到百里玄策步履蹒跚却终于从大漠深处回来的那一天,那个带着血反而兴致勃勃的身影跌跌撞撞地撬开百里守约挂在心头的锁,以冷静著称的兄长抱着自己只擦破了点皮的弟弟哭得深切异常,队长大姐几乎以为他们的狙击手是要把这辈子的份儿都哭完了才甘愿。

 

意料之外的是百里守约虽然哭得凶,但半刻钟不到人就收了声儿,脑袋窝在弟弟怀里一抽一抽的,她想大概有什么更坚韧的东西正在生根发芽,也许是终于找到彼此以后的毅然决然,是谁也不能再夺去的坚定不移。

 

现今百里守约竟不知道长城以北还有这样一块山林,枝繁叶茂,草肥水美,他心想这小崽子还真是玩心不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找到这么个好地方,现在已经三两下把自己扒拉干净,锁镰卷一卷压在衣服上,两步够到池边就跳了下去,溅起好大的水花,打湿他的整个披风。调皮的狼崽子整个都窝进水体里,独留半个红色的脑袋露在外面呼吸,深棕色的耳朵合着一眨一眨的眼睛抖动,发出无声的邀请——也许还有那么点声响,埋在水面以下的嘴巴咕嘟咕嘟地往外吐泡泡,像一尾闲得无事的鱼。

 

——好啦好啦。

 

还在岸上的兄长笑了笑,卸下自己两臂上的轻甲一并压在弟弟的衣物上,明黄色的厚缎铺底,上头放着他的衣物和皮带,旁边立着鞋,显然百里守约也没有那样过剩的耐心,只是把东西大概地一丢,也转头钻进水里避暑,相对微弱的水花轻轻地溅了出去,落在岸上留一声微弱的跃动。边上的大树细细密密地投下块影,为他们拢起一块阴凉,拂去刺目的日光。

 

手脚灵活的小崽子嗷呜一声扑腾进兄长的怀里,三两下就吃饱了水的耳朵沉甸甸的,动物一般的本能让他双手搭在哥哥身上,找准了地方稳下自己的身形以后深深吸了口气。有所预感的百里守约即刻闭上了眼睛,狙击手线条流畅的双臂紧紧架住弟弟,比举枪的时候还要谨慎半分——他的小狼崽子从来不让他失望,下一秒立刻摇晃着脑袋左右狂甩起来,大片大片的水滴如片雪,沿着离心力预定的轨道毫不客气地在池面激起涟漪——百里守约的脸也难以幸免,弟弟离开的时候兄长面部的轮廓虽然已经初步浮现,可在回来以后才算得上个真正的青年,漫长的等候将哥哥的面庞磨出分明棱角,笔直鼻梁单薄唇角,落在弟弟的眼里却朗润的一如既往,就跟那个拎着大雁野羚,推开邻家的门来接他回家的少年一样。

 

甩出来的可怜湖水沿着百里守约细碎的额发向下流淌,那两只耳朵无助地压低到脑袋上,百里玄策能够看见哥哥脸上一注一注的流液,它们好似鲜血一般奔腾发出欢快的呼唤,偏偏又一点颜色没有,把最干净最好的那个哥哥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还给他。

好嘛,他想,现在哥哥整张脸上湿漉漉的,更找不到那些长城边上的风沙了。

 

洋洋自得一点儿不觉得自己做了坏事的小家伙在百里守约挣扎着重启的模糊视野里吐了吐舌,遵循他一向的不干不净吃了没病但是会被训原则,摸索着用小腿爬上哥哥同样裸露的大腿。不得不说百里守约的身材在长城守卫军里只能算得个匀称,顶多常年扛枪的上肢里会沉睡更多的力量,百里玄策只觉得哥哥够称一声瘦弱了,他饱满的小腿肚几乎能亲到哥哥的骨。

 

弟弟支起身子,少年单薄的肩头更靠近兄长三分,带着湿意的热源吻上百里守约可称一片狼藉的面庞——舌头?深谙弟弟脑回路的哥哥这样想,手上还是稳当当地托着百里玄策的身体,生怕人一个不小心沉进水底去。百里玄策小心翼翼地亲吻着哥哥的眼睫,像是要用舌尖数清每一根眼睫上凝聚的重量,又好像想干凭这一点甘露缓解他夏日里身上挥之不去的燥热。

 

百里守约拿这小祖宗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背靠着岸边借力支撑自己的重量,细嫩的草叶在他背上摩擦出些微的痒意,又一点点给弟弟温柔的动作抚平。他想这小狼崽子怕不是知道做错了事过来负荆请罪卖乖讨好的,又想其实百里玄策从未在他这里做错过什么。

 

他不可能指着弟弟男子汉笔直的脊梁,说你就应该好好地藏在那个水缸里,等哥哥回来。

自认失约的百里守约向来只会一个人扛着他的枪,瞄准每一个试图侵略的乱贼,在无人的深夜独自擦干难抑的泪,带着最后一点足当偏执的固执和坚强,守着城墙上微弱的火光,等待他终将归来——至少他这样想着的弟弟。

 

那个时候的你,一定、比谁都要害怕吧?

可你是我的弟弟啊。

 

他想也许是自己身为兄长总给弟弟留下那样不伟岸却坚韧的背影,总试图把鲜血挡在百里玄策的视线之外,忽视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成为弟弟眼里唯一的航标,那大概是北方海面上一座高高的灯塔,悄无声息地指出一条既定的路线。

 

百里守约想说你别走了,想说你在那儿呆着吧,哥哥去接你。

弟弟说不,你不是这样教玄策的呀,我的哥哥。

 

心底无尽的悔恨又翻涌上来,那样的事故已是他们兄弟俩之间不会再提起的谬误,谁都没有错,可谁都不能说没有罪。无穷的悔意如狂骄的浪潮将他一个人拍到沙滩上,他百里守约就是那个无可原谅的背弃者,只能吃干净鳃里呛进的沙,尝他该受的苦痛。

 

 

TBC.

评论 ( 7 )
热度 ( 100 )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烨然成川。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