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代我拥抱拂晓天光吧。”

不能哭。

        这么一想觉得我父母的养娃经历也挺特立独行的,小的时候还属于正常范围,该野野,该黏黏,尤其那个时候他俩都忙得不着家,更甚还有一阵我爹因为某些我至今没弄清楚的事件进过一阵子局,上了法院的那种,我不明缘由,只知道见不着了,还去法庭见过他,那时候虽然不让带小孩但查得不严,我恰好被椅子遮住一点,还要亲戚抱着才能越过茫茫人海,大老远地瞧见他背影,看见他双手背在身后,指甲留了些,不住地刮着掌心,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和亲戚一起被法官赶了出去。总之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本能地依赖,不多到大了变成谁也不要,莫挨老子的现状。

        到了小学突然变了性子,尤其爱哭,我对这事儿隐约有点儿印象,说来可能还觉得好笑。那个时候是因为零八年的时候四川大地震,我意识到了死这件事的存在。还哭闹过要搬家,翻来覆去查了全国地震带,最后输给记性不好,过了两年就忘了。再过了几年,觉得死也挺亲切的。

        上到三年级又忽然不哭了,突然变成独立自主的典型代表人物,结果一年到了头,小寒假的时候奶奶走了,封箱了半年的泪水一下子决堤,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就只是哭,一直哭。

        车祸走的,通知电话打到家里的时候我睡在沙发上,隔壁的哥哥起来的比我更早些,我堂哥接的电话,完了我只能听到三两句粗糙的漏音,就听我哥哥忽然丢了电话去敲父母的门,大喊说外婆出事了。

        细节很难记清楚,但我穿越料峭晨风见到她时,她就冷冷躺在马路牙子上。

        没出血,没穿鞋。

        车祸,鞋子可能是被带走了。

        我明知她不会醒了,却还是自欺欺人地想,可能找到鞋她就愿意起来跟我回家了。那个时候眼泪还憋在眼眶里,听妈妈一个劲儿的哭。我上了三年级不爱哭,是因为我爹说他不喜欢看人哭,我一流眼泪他就生气,所以我都忍住了。改的时候觉得刀刻斧凿一样疼,每一滴眼泪都是真的,要生生咬着牙憋回去。几次下来疼得太厉害,生了一点恨,都记在了当事人头上。那个时候我觉得这个人很残忍也很过分,分明每次我妈一红眼眶,挨骂的也会是我,只有我是不能哭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本能地憎恨与厌恶可以肆无忌惮地流泪的人,好像就是因为我没受到这样的偏爱。

        但那一天,这条禁令短暂地解除了。

        我最终只找到了一只鞋,一只暗红的布鞋,很小心地给老人家穿上。脚很凉,但还是软的。我再起身去找的时候家里人似乎意识到了我要去干什么,一个劲儿地跟我喊不要找了,我没有听,只是越走越远,来来回回地找。我想光在那里哭是不应该的,我不能在人前哭,所以我得有事儿做。我可以一边找一边怀缅,唯独不能只是哭。

        那个时候还觉得哭是没有用的,是要挨骂的。

        后来六年级时爷爷也走了。胃癌,切了又反复,大概是实在经不住他对吃的那般热爱,老人家走的时候我还没上初中,小升初已经教我够迷茫,他却还要在走前叫一遍我的名字。

        所有亲戚都在哭闹,我不知道这个风俗是不是全然覆盖了九州大地,说人走前要多叫一叫,叫得大声点儿,说不定就回来了。而我只觉得脚底很重,身边的亲戚们吵闹得很,她们摁着我的头说爸您再睁眼看看她吧,您走了她可怎么办啊!我厌恶得几近想吐,两只手撑在病床边上,争取尽量不栽下去,被吵得头昏耳鸣。我想他已经活得够久了,想吃的想玩的也走了个遍,让他安静地告别好了。

        我像一块顽石,身边浪涛争先恐后,只有我茫然地一尝嘴角:呸,咸的。

        现在想来,我还能咬着牙扎根在生的此岸,大概只是被那一声呢喃拘住了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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